日本经济形势的变化和随之而来的舆论动态,往往可以使人看到如下相通的倾向。

  首先,在经济形势一片大好的发展过程中,媒体往往会大肆渲染经济发展带来的生活模式的变化,而在全社会产生刺激效果,以进一步加速经济的发展。但是,这种宣传手法一旦超出了合理范围,对经济形势的发展持反对意见的人们的态度就会表面化,以往潜在的矛盾便随之成为问题的焦点。这种情况往往催生新的“潮流”,酿成山本七平(现代日本著名思想家)所说的日本“独特”的气氛。由于对这些焦点问题负有责任的当事人并不很愿意坦率地承认失误,便会不断地遭到激烈的追究。这种指责甚至是非理智的感情用事,从而扩大了经济社会的矛盾。

  这样激烈的动荡,在60年代末日本经济高度增长时的“矛盾”表面化时,曾经出现过一次。当时,经济的高速增长带来了通货膨胀的副作用,物价上升,同时公害病的发生使环境污染的严重问题引起注意。企业首当其冲地就大气污染和水污染问题成为舆论炮火集中攻击的对象。结果,政府增设了环境厅,并通过环境厅开始就公害管制立法,并且许多措施收到了效果。

  但是,不应忘记的是,70年代初期,日本国民刚刚走过经济高速增长期,他们的心理还没有完全调整到可以迎接矛盾和困难的状态,还有必要进一步调整,可就在这时发生的石油危机,使日本国民的心理状况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事关生存的能源价格的上升和不稳定的供给大大吸引了日本国民的关注,持续发展的严重的经济危机孕育着人们“GNP休克”的联想。

  而一直持续到80年代末的泡沫经济又导致了什么样的现象呢?当时,经济的发展使得物价稳定,日本国民一门心思地想赶超美国的经济水平,并乐观地期待着赶超了美 国以后的日本的经济前景。同时,土地和股票的收益也以那特有的方式滋润着日本经济社会每一位成员。然而,好景不长,矛盾终于出现。稳定的物价背后隐藏着的强大的存量资产的通货膨胀终于现出了原形。以往在存量资产经济时代曾被高声讴歌的“一亿国民皆为中产阶级”的雄心,在现实的存量资产两极分化的时代中转藏成亍現影无形的幻想。国民心中潜在的不满等待着爆发的时机。

  当然,一直实施低利率货币政策的日本银行(实际上是受大藏省支配的)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而民间金融机构在当时的货币政策影响下对于房地产的无序贷款,使得自身贷款结构失调,致使土地价格暴涨,其责任亦属必须追究之列。

  然而现实问题是,日本的金融机构在地价暴涨时已经放出了巨额的房地产贷款。地价的一路下跌,尽管为房地产交易提供了廉价的价格体系,却给金融体系造成了致命的打击。

  综合看来,日本对土地泡沫现象的调整是先扑灭明火,然后再耐心等待暗火的自灭,这不失为符合经济运作的合 理的、现实可行的政策选择。

  同时,一旦进行调整,土地价格调整的界限应该是低于最高价格20%〜30%的水平。而银行只要是根据自己的 规律,将贷款控制在房地产投资总额的70%〜80%上下,那么房地产价格下降20%-30%的幅度基本上是不应该产生不良债权的。如果地价下降的幅度仍嫌不够,国民仍然对地价心存不满的话,还可以指望在经济增长的过程当 中将地价高出的部分逐渐抵消掉……这应该是较现实、较稳妥的处理过程。

  但是,为什么日本没有进入这样一个合理的调整过程呢?

  1989年春,美国诞生了布什政府。日本银行似乎就在等待这一天,终于修正了超低利率的货币政策。日本的股市行情也于当年底达到最高峰,地价稍迟于股价,于1990年达到最高峰后转为急速下跌。在这种形势下,被誉为“通货膨胀斗士”的日本银行新总裁三重野康在新闻媒体的一片欢呼声中走马上任。随即,继1989年10月曰本银行提高官方利率之后,又紧锣密鼓地于1990年2月和8月两次提高官方利率,使之达到了6%的水平。

  日本国民要求“挤破泡沫”的一致呼声明显地走入了极端,当然这不是毫无道理的。股价虽然下跌,但由于拥有股票的人群范围狭窄,这对于大多数国民竟成了事不关己的现象。地价虽然下降了,但由于媒体受日美结构协议中美国方面主张的影响,依然大肆宣扬“降得不够”(地价确实仍 然偏高)。当时的能够提出观点的人并非金融问题的学者,而是土地问题的“专家”。在这种舆论背景下,由于挤破泡沫呼声的驱动,地价、股价相互交替地下跌,自进入90年代起跌至今日,简直不知谷底在何处。其价格水平已经双双跌破了高峰期的50%以下,完全超岀了调整的意义,陷入了不可收拾的局面。

  我认为这其中还有一个特殊的因素在作怪,这就是日本经济社会特有的随大流的毛病,所谓“不怕独行就怕众人同行”的、似是而非的社会主义式的国民情绪。这种特性在结构协议的压力下越发地表现得淋漓尽致。发端于协调国际政策的“人为的”泡沫经济,在内外压力的缝隙中,再也无法苟存,终于崩溃了。

  在布什政府时代,里根政府时的政策协调路线的总导演、财政部长贝克调任为国务卿,不再是资本市场的直接管理者。美国在日美结构协议的过程中所实施的挤破日本经济泡沫的战略本身,应该说取得了成功。

  不过,以往流向美国的日本资金却由于泡沫效益缓冲力,还曾在一段时间内继续流向美国。这一现象说明,泡沫经济的破灭不过是美国吸收日本资金的渠道由粗变细而已。美国是否是在充分认识到这一结果的情况下才对自己的资金源泉大加打击的?还是为由粗变细的资金渠道想好 了后路才动手的?或者说,美国得到日本承诺的完成430万亿日元公共投资是一大收获,泡沫经济的破灭不过是美国这一收获的副产品?这一切都很难断言。

  无论如何,1988年整整一年,为维持美国共和党政权,而将稳定美国债券市场行情视为己任的我国大藏省,必定是预料到了将与冷战的结束同时登台的美国新共和党政府会大幅度调整对日经济政策。

  极为扭曲却又进展顺利的政策协调路线至此终于告一段落。美国的对日经济战略,今后将在贸易收支的平衡和吸收日本资金中继续走钢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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