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是如何开始喜欢离岸商业的（四）

　　《纽约时报》1986年的一篇文章描绘了特拉华州一名官员飞到台湾、香港、中国、印尼、新加坡和菲律宾，拿着一本小册子吹嘘特拉华可以“使你免受政策的左右”的滑稽场景，文章指岀这位官员期待获得在1997年英国从香港撤出后“香港资本外逃的大丰收”。“你不必告诉我们您的业务细节，你不必列出您的董事会成员以及公司经营者，并且你还不必告诉我您的姓名和地址，这一切 都只需要用您在特拉华州的代理人的就可以了。”只要再多交50美金，这些手续都可以在24小时内办完。今天，“这个有年头的空壳公司”将帮助你假装你已经从事了多年的经营，即使你才刚刚起步。“大多数人都不会问……这种即刻带来的喜悦并没有什么错，只要你能负担得起!”在保密性的掩盖下，谁也不能发现其中的欺骗，只要你花299美元，你就能得到这一切乃至更多。

　　有限责任公司可能需要提供该公司董事的护照核证副本，这看起来让人放心，但即使你有真的护照复印件你都不知道谁才真正拥有这家公司和公司资产。这些董事很可能是专业提名董事，同时还在为几百家这样的公司担任董事。

　　通常，提名堇事通过公司律师已与真正的控制人联系——当打击犯罪的斗士们调查的时候，这些公司律师会躲在律师一委托人特权之后，声称他们不能透露客户的信息。“这秘密司法管辖区就在这儿，在他的办公室里。”一个愤怒 的美国政府调査员告诉我说，“律师比银行家更坏，而且还有证券公司和会计师，他们都参与其中。”有限责任公司夹在资产和所有者之间并过滤信息。美国各州从中牟取几百美元的费用，世界各地的犯罪行为便将不受惩罚。

　　一家怀俄明州的网站这样吹嘘：“怀俄明公司和有限责任公司在美国国内享受避税天堂的免缴所得税，匿名拥有无记名股票的特权……空壳公司和有限责任公司以及匿名公司意味着你的姓名不会在任何地方出现!这些公司已经存在并且法律文书、联邦纳税身份号码和注册代理人都完备……您可能在明天早上就拥有这样一家手续齐全的公司!”只需要您付69美元，外加适当的国家申报费用，这些地方是在廉价出售并同时提供强有力的保密性。

　　在瑞士，公司信息通常保留在那里，但是根据保密法地方不可以披露这些信息。像怀俄明州这样的州并不禁止打破保密性，但它们采用的伎俩就是确保你根本无法在当地发现任何留存的公司信息，所有公司记录都保存在国外——例如说北朝鲜。因此，即使当局项调査你的公司信息，他们也做不到。

　　股票可以即时并通过私人转让，不需要发布公开的公告。美国的公司法律甚至不符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金融行动特别工作组那并不严厉的透明度要求，要求中只需要国家能够辨识公司的实益拥有人。当国会工作人员和其他人试图改变这些的时候，就会遭受来自相关各州和美国律师协会勐烈的游说。“当其他国家问我们公司的实益拥有人是谁的时候，我们只能红着脸摊开双手。”参议员卡尔•莱文说，“美国一直是透明度和公开信息的主要倡导者。我们不断批评离岸避税天堂的保密制度和缺乏透明度，我们迫使他们改变其方式，但是看看正在我们自己国家后院发生的事情，美国不应该成为腐败的外国官员藏匿钱财的温床。”

　　保密性只是美国个别的州提供的诱惑金融资本从其他地方前来的原因之一。税收则是另一个，虽然这是相对较小的一个原因。一些特定种类的公司可以使得居民免除州所得税、资产税、营业税、股票转让税或遗产税，并且美国公司还将商标、专利以及其他模煳的东西转移到低税率的州去，通过转移定价的把戏来减少税收。例如，世通公司在2002年倒闭之前转移近200亿美元，“管理层 预见”资金到了一家特拉华州公司。尽管税收从来就不是这些个别州的“杀手 铜武器”，虽然公司负有美国联邦纳税责任，但它们却不缴纳任何州税。

　　还有另外两名诱因已经将美国某些州转变成了公司的避风港。其中一个涉及高利贷。另外一个则涉及公司治理，这在美国主要是由州，而不是联邦的法律规管。在这两个诱因上，特拉华州都扮演着主要的角色。是什么将这些不同的东西串联在了一起——税收、保密性、高利贷特权和公司治理——是这个小小的州的政治决策，在这里每个人都相互认识，民主党人和共和党人似乎一致认为，必须形成地方性法规满足企业的需要，以便为这个州吸引商机，世界其他地方则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只有这种“离岸”的定义，即当地人明确地在牺牲其他地区人利益的情况下优先照顾自己的利益，能帮助我们了解这所有的种类并能让我们明白现在正在发生什么。

　　一个对特拉华州的简短叙述会有助于将书中的这部分历史在今天向大家展现。作为美国第二小的州，特拉华州是世界上许多最大公司的注册地。对避税天堂的传统的定义是：那些将重点放在税收上面的地方。按此定义来说美国特拉华州就被排除在了离岸系统之外，但显然在这里发生了一些更为重要的事情。超过半数的美国上市公司和世界500强近三分之二的企业是在这里注册成立的，并且这个小州在2007主持了美国全国超过90%的债券的首次公开发行。这些公司的总部没有设在这里，它们只是在那里注册，这意味着它们按照特拉华州的法律从内部组织自己的公司。

　　作为美国的第一个州和13个殖民地中第一个批准美国宪法的州，特拉华州人民自然而然地焕发出了爱国热情。但是，爱国可能不是对这种情感的正确描述：在制宪会议上，美国特拉华州的代表团积极争取为每个州都得到向国会派遣两名参议员的权利一将微小的特拉华州和强大的纽约州放到了一个平面上，并给予特拉华州人极不相称的代表权利。一位特拉华州的代表威胁说，如果他们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方式，“这些小型的州可以从外国盟友那里寻求更多的荣誉和信任，这些外国盟友将与他们携手并还他们一个公道”。

　　1899年，特拉华州政府在颇具影响力的杜邦家族的压力下(杜邦家族想把他们庞大的化工业务放到特拉华州)采用了宽容的新商业监管法一通公司法，这反映了在一个公司权力不断发展的时代的不干涉主义精神。在特拉华州消息传开了，公司经理在牺牲其他利益相关者利益的情况下获得了巨大的空间，做他们想做的事，特拉华州使得股东和其他利益相关者很难得到救济。《美国法律评论》上的一篇文章说当年美国特拉华州“是由开卡车的农民和蚌壳挖掘者组成的小社会……希望抓紧最后的时间，将她小小的、可爱的、婴儿般的手伸到大口袋里拿走更多的利益”。公司曾经被清楚地认为是为了大众所服务的，但是特拉华州却将这种概念放在一边，并采取了一种特拉华官方称为“分明是一个随心所欲民营企业模式”这样一个概念。在这种概念指导下公司和个人都追求自己的利益，政府则是局外人，并秉承着公益会自动调节到最佳状态的假设。这是对公司形式一种微妙却坚实的态度转变，其他的州纷纷效仿。“即使没有赶上第一波，”特拉华州衡平法院的官方历史中这样记载，“特拉华州也会领导起一轮竞相向底部的竞赛。”

　　就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邻近的新泽西州州长伍德罗•威尔逊改变了该州的法律来调査公司猖獗的侵权行为，通过反垄断措施使管理层更要向股东和其他利益相关者负责。

　　公司经理们穿过特拉华河到达威尔明顿(位于特拉华州),到1929年特拉华州40%的收入都来自公司各种费用和税金，它在美国掀起了一股在特拉华州成立公司的浪潮，这股浪潮到今天还没有消煺。

　　1974年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前主席威廉•卡里，在《耶鲁法律杂志》发表了一篇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文章，称特拉华州的法律“淡化了股东的权益，而过于看重管理层的权益。他们对将诉讼带到特拉华州进行有着非常浓厚的兴趣。 在利益的驱动下法庭不再秉承必要的高标准要求和对公共政策负责的态度，为新公司的成立创建最适宜的环境变成了第一要务。

　　当兼并和收购热潮在20世纪80年代席卷公司董事会的时候，经理们来到特拉华州来准备“毒药丸”(比喻公司为避免被对方兼并而向对方索取极高代价的阻挠措施)和其他自卫手段以保住他们的位置。最近，当沃尔特•迪斯尼公司的股东愤怒地发现，公司前总裁迈克尔•奥维茨在任期间毫无亮点的表现仍然获得了1.3亿美元的遣散费。特拉华州法院驳斥了股东的意见，说他们没有权力干涉董事会的补偿政策。许多公司丑闻是在这里洗白的，这肯定不是巧合。

　　特拉华州的做法，其衡平法院总结为所谓的商业判断规则——据此，在公点管理者没有公然违反一些主要的行为准则以及他们所作的决定被认定为是通 过一个“中立的”决策系统作出的情况下，法院不应该再怀疑公司的这些管理者。不管人们对这种做法的评价如何，特拉华州已将其发挥到了极致，给予公司老板极大的自由避开烦人的股东、司法审查以及舆论批评。哥伦比亚大学法学教授伯纳德•布莱克在1998年的时候写道：“股东们没有办法阻止管理者以及他们在特拉华州最高法院和州法律缔造者的这些盟友，以禁止他们通过毒药丸恶意反对收购的行为，并且这些司法判决让这些不了解公司真正价值的公司经理们像对待白痴一样对待股东。”2003年特拉华州通过立法，扩大了衡平法院的管辖权，官方正式的说法是为了“使特拉华州一直保持在满足公司需求行列的最前面，从而使特拉华州更有说服公司在特拉华州注册成立并开展业务的能力”。丹佛大学公司法教授罗伯特•布朗，同时也是一位着名的对特拉华州持批评意见的学者，他说：“特拉华州法院已经完全取消了那些对自利交易富有意义的限制。”

　　路透社在2010年5月的一篇文章中对特拉华州注册公司在最近一次金融危机中所扮演的角色表达了一种很有意思的观点。文章调研了“债务抵押债券院长”，一位退休的特拉华大学金融学教授，他同时还担任在特拉华州成立公司的唯一独立董事，背后有超过200只大都是次贷支持的抵押债务证券(CDOs)，正是这种复杂金融结构的产品引发了最近的金融危机，这些债券中还包括高盛和摩根士丹利承销的。独立董事应该把公正的意见带给公司董事会，按一位专家的话 来说应该是“良好公司管治的基石”。一位在芝加哥的结构性融资顾问珍妮特•塔瓦科里表示，这些独立董事“基本上只是起到盖橡皮图章的作用”。正如提名董事有助于加强保密性，所以为证券交易提供无权董事的做法就是离岸业务。

　　英国税务研究学者理查德•墨菲掌握了这些安排中的人工痕迹：“离岸是用来为那些在其他地方发生的业务重新包装的，它只是用来改变交易的形式，而不是交易的实质”。

　　在这种人工痕迹中一个着名的图腾就是在开曼群岛的阿格兰屋，奥巴马曾批评它为超过1.2万家公司提供公司登记住址。“如果它不是最大的建筑，”他说，“那么就一定是记录在案的最大的税务骗局。”但是开曼群岛金融服务管理局主席安东尼•特拉弗斯回击奥巴马说他最好将他的关注放到特拉华州去，“一幢在威尔明顿橘子北街1209号的房子是21.7万家公司的注册办公地点。”

　　如果真有的话，世界上最大的建筑(在这个意义上说)应该是一家公司信托的办公室，这是荷兰公司沃尔特斯•克卢沃的一家子公司。这是一个黄砖栗色雨篷的低层，那种你会在比萨餐厅前找到的建筑，它介于在橘子街对面的一憧难看的六层停车场和后面的小破停车场之间。这个地方从法律上来说，是福特、通用汽车、可口可乐、肯德基、英特尔、谷歌、惠普、得州仪器，还有更多的全球巨头公司的地点所在，还包括隐藏在众多有害债务抵押债券(其中大部分来自开曼群岛)背后的大量特殊信托和特殊目的实体公司(SPEs)。这些特殊目的实体公司和巨头公司不是因为保密性而留在这里的，而是因为公司治理。公司信托将作为其服务的一部分，为您的公司服务并接收通知、传票、传唤等类似行为。特拉华州的官方网站列岀110个注册代理，顺便说一句，这些都是未被监管的，2008年特拉华州接纳了88.2万家活跃的商业实体公司。

　　在参观这幢建筑之前，我一再提出釆访要求，每次他们跟我保证说会回电话给我，然后就没有下文了。直到我终于抓住一个机会让一位新来的接待员把我的电话接给办公室经理科里•巴勒，她听上去明显很慌张，但她同意与我见面。我提前10分钟到达，然后被带到一个接待室，地上铺着老化磨损的灰色图案地毯，两个盆栽和用油脂涂片点缀的浅色墙壁。在玻璃窗后面坐着接待员，一个穿着棒球夹克胡子拉碛的男人，但在我来之后不久就被一个身着鲜艳红色外套的很吸引力的年轻女人替换走了。这位女士大方地对我笑了笑，并承诺说巴勒很快就来。巴勒来了，穿着褪色的牛仔裤、白色运动鞋、白色T恤及灰色开衫，并不好意思地说她不能接受我的采访。我问我能不能以比较快的速度到处看看。她扭着双手说，这不行。我再次尝试，“只要很快地看一下就好。”巴勒的脸颊闪过一丝不快，她又一次拒绝了我。巴勒不会让我看她这里，但是她给我了一张抬头写有沃尔特斯•克卢沃公司纽约办事处的纸。

　　再次回到外面，我可以通过一个窗口看到成排的工作隔间，它看起来跟我在开曼群岛的的阿格兰屋一楼看到的非常相似，这显然是秘书性的工作。巴勒在我的追问下承认大约有80人在这里工作，其中没有一个是律师，这使我想起了之前约翰•克里斯滕森告诉我他在泽西岛作为公司和信托管理员的工作。“这些职位名称都很棒，但实际上就是一个记录员的工作，”他说，“他们可以向公司和信托管理员收取巨大的费用，但是对于一个记录员来说就不会了。”

　　公平地来说，在特拉华州成立公司也有更积极的原因。它的衡平法院因为特拉华在吸引外来人方面的成功已经成为在公司法方面具有无与伦比的经验和专业的场所，而它介于纽约和华盛顿之间，这又给威尔明顿地理上的优势，谁愿意飞到阿拉斯加去打官司呢?

　　到20世纪90年代初，主流发展理论家试图找出为什么一些国家会失败，或者为什么贫困问题如此普遍等等问题的塬因，却都忽视了腐败问题。柏林的国 际透明度组织(TI)成立于1993年，它将腐败问题放到桌面上，并在两年后推出了着名的腐败印象指数(CPI)。《金融时报》提议1995年为国际腐败年，世界银行之前一直对发展中国家的精英示好，如今也调整了策略，紧随国际透明度组织的领导之后，1996年世界银行主席詹姆斯•沃尔芬森发表了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讲话，称世界银行需要处理“腐败的毒瘤”。经合组织反贿赂公约到1999年才生效，联合国的反腐败公约直到2003年才确定。许多经合组织国家直到几年之前，贿赂还是可以享受税收减免的。

　　即使发生得很晚，这种改变也是非常好的消息，但现在考虑以下这一点，国际透明度组织的腐败排名对投资者评估“国家风险”是没有价值的，尼日利亜人早已经知道尼日利亚是世界上最腐败的国家之一，他们想知道的是5000亿美元的石油资金去了哪里，腐败印象指数没有对此给出任何线索。在尼日利亚总统萨尼•阿巴査1998年在印度妓女公司中毒去世之后，据透露他攫取的石油 资金就有数十亿美元，特别是这两个国家吸收了他盗取的财富——英国和瑞士。

　　2009年11月税收正义网络基于一个专门团队两年的工作，发表了新的指数。财政保密指数依据各国在提供全球金融金融保密中的重要性进行排名，它也通过在一些关键指标和结构保密范围来看秘密司法管辖区是怎么样的，然后根据每个跨境金融服务活动进行加权。像这样的事以前从未做过，世界各地的报纸和电视台进行了报道，只有一些传统上被视为最干净的国家跻身世界上最透明的国家。

　　在财务保密指数上，位于第五位的是英国，虽然它迄今为止在离岸的出现中扮演着最重要的历史角色，是英国海外蜘蛛网的中心，但是其国内的保密结构相对透明。第三和第四个最重要的分别是瑞士和开曼群岛。卢森堡是一个巨大的但难以被发现的避税港，名列第二。而哪个国家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保密管辖区权?